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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偌大的宮殿一處,舉凡樑柱桌椅皆閃耀著白銀光芒,內斂仍華麗,一如城堡內的其他場所。這裡是飯廳,斯諾菲莉亞的王族齊聚一堂共進晚餐,因著高貴雪之一族的氣場,席間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壓力。
 

「難得一起吃飯,大家放輕鬆點。」率先打破沉默的,是當今斯諾菲莉亞的國王。有著和三位王子神似的外貌,談吐間少了些銳氣,卻多了一股令人崇敬的氣質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這就是所謂的君王吧?黎燁悄悄看了眼平常幾乎沒機會見到的國王陛下,將視線轉回餐盤中的焗烤奶油燉菜─不管在哪個世界,寒帶國家的餐桌同樣以高蛋白食物為主。黎燁的腸胃總算也習慣了,起初還真是吃不消充滿肉類及起司的每一餐。嚥下一塊馬鈴薯,入口即化、軟爛得恰到好處,儘管這道菜出現在宮廷中顯得過於普通,但黎燁仍然在心中大讚主廚的巧手。
 
「那是陛下您還有小弗太忙了,葛雷、修尼、黎燁小姐和我最近常常一起吃飯呢!」接腔的是斯諾菲莉亞美麗的皇后,黎燁很喜歡這位年長的女性,與其說是長輩,更像個親切的姊姊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不過,剛剛的「小弗」是......?
 
「母后,」餐具和餐盤輕微撞擊的聲響自黎燁的對面傳來,很是清脆。「可以麻煩別再像兒時那樣稱呼我了嗎?」低沉且帶著威壓的聲線,斯諾菲莉亞太子的表情實為嚴峻,但餐桌上的每個人都看得出,那是困擾的模樣。
「小弗就是小弗呀!就算以後當了國王,或是生了小孩,一樣還是我的小弗。」皇后露出有些頑皮的表情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黎燁覺得這對話實在太妙了,低下頭努力和即將失守的嘴角奮鬥著。
「妳對晚餐有什麼意見嗎?」她的一舉一動是不可能逃得過弗洛斯特的眼睛,於是便成為關注的焦點。
「是的,很美味,廚藝值得讚賞。」黎燁瞬間抬起頭,以最完美的笑容及語調接招過關。
「是嘛...」身旁的最小皇子看似厭煩地翻攪他盤中的燉菜,一邊輕輕地嘆氣。
「不想吃就不要勉強吃了。」坐在修尼另一邊的二皇子葛雷希亞,說著體貼弟弟的話語,但修尼和黎燁都明白其言外之意。
「我才不會輸呢!」艱難地舀起一口燉菜瞧著,修尼皺了皺眉,悲壯地一口吞下。
 
「不如每個人來報告一下自己最近做了什麼吧!?從小弗開始。」皇后殿下笑著提議。
「......稟告母后,兒臣近來正著手進行建國祭的準備工作。」無聲抗議僅維持了兩秒,弗洛斯特遵從標準辭令報告道。
「是呢是呢,沒什麼有趣的。葛雷希亞?」被皇后三兩下帶過的皇太子很是無奈,總是方正直挺的雙肩略略垮了下來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葛雷西亞回想著自己今日的行程:早上晃出門,被街上的孩子拜託去救困在浮冰上的小貓;中午扶老太太過馬路,結果還順便幫忙抓了小偷;下午總算是溜到了冰,卻溜沒一會兒就被修尼找到,只好趕回來吃這頓晚飯。
「老樣子,沒什麼特別。」今日的斯諾菲莉亞城下仍十分的和平,感謝葛雷西亞的努力。
「呵呵,那修尼呢?」
「我最近學會了幾個新的魔法,還收了幾個僕人!」小皇子得意挺起小小的胸膛。
「交到新朋友了呢!太好了。」皇后慈愛的點點頭。
「那麼,黎燁小姐,」聽見自己被點名,黎燁忙不迭直起身子,看著以交扣十指支起下巴的皇后殿下。
「聽說葛雷、修尼和妳正在比賽?」
「皇后殿下您聽說了啊......」
「這麼有趣的事情,我房裡的丫頭們都興致勃勃的下注呢!」
還下注啊...這下鬧大了。
黎燁和旁邊的葛雷希亞與修尼面面相覷,因此忽略了對面眉頭緊蹙的弗洛斯特。

「是不是還有個可愛的主題?」
可愛嘛...以皇后殿下的個性,確實是會覺得可愛的。
「稟報母后,比賽名稱是『突破自我日新又新‧THE黃金傳說』。」葛雷希亞正經八百的回答。修尼低頭繼續和燉菜奮戰,黎燁咬了咬下唇,似乎看見了各有三道黑線,浮現在國王陛下和她對面的男人後腦。
「葛雷哥,真的很老派......」只有黎燁聽見了修尼含混在咀嚼燉菜中的喃喃自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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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弗洛斯特坐在辦公桌前,一絲不苟的審閱公文...表面上是如此,維持著精準的效率,確保今日的進度順利完成,他強壓下內心即將爆發的焦躁不耐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晚餐時那是怎麼回事?弟弟們和他的女人竟然私下比賽,把他蒙在鼓裡?
              令人不快,非常不快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儘管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,但想起黎燁和弟弟們交換眼神的模樣,他心中的怒火仍然默默延燒著。
 
約莫過了一刻鐘......
「啪!」地一聲闔上手中文件,隨意將其往案頭一放,披風一振、霍地起身。斯諾菲利亞的皇太子全身散發著比平時更盛一倍的氣勢,和其高尚的外表一氣呵成,有如精工雕琢的藝術品,任何人都只得仰視。
他步出辦公室,素雅的紫檀木門在他身後靜靜的歸回原位,空蕩蕩的長廊,只剩下他充滿存在感的腳步聲,規律迴響著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他筆直往黎燁的房間前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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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沐浴完畢的黎燁坐在窗台上,倚著窗櫺,平伸的腿上擱著厚厚一本建國祭出席貴賓名單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對開式的窗扇完全敞開,大把寒風放肆的灌進室內,撩動黎燁一頭黑瀑般的長髮四處飛散,像某種渴求虛無而張牙舞爪的獸。她身上的是薄薄無袖單衣及短褲,在雪國暴虐狂風洗禮之下,跟身無寸縷相差無幾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或許是適應了斯諾菲莉亞的氣候、或許是嚴冬將盡的風勢早已削減威脅性、亦或許是日常飲食供應了足夠的熱量,她閉上眼睛感受這陣猛嘯─風一吹便冷得想倒頭死去的日子,恍若前幾天的事,如今只感到皮膚微微刺痛─也許是麻痺了。
 
叩門聲響起,先一短聲再接續兩聲,她知曉了來客身份,腦中同時憶起剛進宮的「禮儀訓練」─
 
『有人敲門時如何回應?』『嗯...來了?』
『妳是平民嗎?』「請進?』
『勉強算及格,但在這座城堡裡,我不允許妳這樣做。』『......』
『下人都知道規矩,敲門後會主動報上名號,接著妳才能說請進。』
『修尼的話,應該不至於聽不出來。葛雷希亞不會有事私下找妳。』
論調一如以往的專制,黎燁點點頭,接著問道:『那你呢?』
彷彿聽見對方鼻息輕輕哼了一聲,大步流星走往門口。
『這樣的敲門聲就只會是我,我期望妳能達成最基本的要求─』
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黎燁輕巧躍下窗台,隨意撥了撥披散在肩上的髮─雖然這個動作因著開啟的窗戶失去了意義─接著往房門口移動,如今的她已十分從容,一切在15秒內完成,符合標準。
『除了我以外,別隨便讓任何人進入妳房間。』
她取下門鍊後轉動門把,若是其他人就該得先橫著門鍊確認,但現在門外的這位必須是特別的。
「弗洛斯特。」打開門,黎燁對預期中的他露出他要求的微笑。
 
「做得很好。」弗洛斯特顯然很滿意黎燁的表現,一段時間的訓練後,她終於更加接近他的理想。
但弗洛斯特的自豪無法持續多久,他盯著黎燁的裝束皺起眉頭,絲毫不打算考慮自己的到訪時間不妥。
「嫌斯諾菲莉亞不夠冷?」步入她的房間,他自然留意到了開放過頭的窗戶。
「我好像有變得比較不畏寒。」將房門關上,黎燁跟在弗洛斯特的身後,一起在沙發上落座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狂風將放在窗台上那本賓客名單一頁頁翻過,最後整本跌落地面,黎燁聞聲回頭,抬眼偷偷看了弗洛斯特一眼,默默地起身關起窗戶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弗洛斯特看著她光滑的膀臂和修長雙腿晃動,重重吐了口氣後脫下身上的披風。
「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女人。」雙肩被溫暖籠罩,弗洛斯特的披風帶著有品味的香水味。
「謝謝。」黎燁禮貌性的微笑,實際上心頭也有些溫暖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兩人就這麼站立在靜默之中,弗洛斯特直直看入那雙晶亮如黑曜石般的水眸,全然找不著原先存在的羞怯,多了幾分空洞...以及某種他難以確認的波動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黎燁。
「所以你來找我,有什麼事嗎?」她隨意地在自己的床沿坐下,承受弗洛斯特俯視的目光。
 
「你們三個究竟是搞什麼鬼?」
「呵呵,那個啊......」黎燁開心的笑了,沒想到弗洛斯特竟是為了這件事專程來找她,他是不是掙扎好一段時間了呢?
 
『修尼,不是小孩子了,該改改你挑食的毛病。』某日晨間,葛雷希亞瞥了一眼弟弟的餐盤,語氣平淡的說。
『我知道啦!葛雷哥還好意思說我,明明自己才像小孩子。』
『你吃錯藥啦?一大早就跟我頂嘴。』
『不然我們來比賽啊!看誰先把壞習慣改掉。』
『你倒是說說啊!我有什麼壞習慣?』
『愛生氣。』葛雷希亞頓時語塞,黎燁則笑如開花。
『無聊,這要怎麼比!?』
『我想想,獎賞就是大哥的稱讚好了。』
『......好啊!要比就來比!那邊那個女人,別以為妳可以置身事外!』
『我無所謂呀?』意外被點名的同時,黎燁也訝異著兩位皇子為了「大哥的稱讚」超乎想像執著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於是,三個人互相在紙片上寫下對方必須改進的地方,限時一個月,只要另外兩位皆認可就算贏,因此,同得稱讚的情況是可能的。
 
「這算什麼?」聽完黎燁的說明,弗洛斯特再次坐下,翹起二郎腿。
不僅被瞞著,還被當作獎賞了,敢情這女人出現以後,包括自己在內,連從小看大的弟弟們都開始亂套。他有如寶石烈焰般的眼睛盯著床邊悠然自得的她。
「我想是因為葛雷希亞和修尼都很喜歡小弗啊!」靈光一閃,想起了那可愛的暱稱。
「少耍嘴皮,只有皇后可以那樣叫我,妳還早得很。」黎燁笑而不語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最近漸漸發現很多事情並不如想像中難摸透,無論是雪國的天氣,還是弗洛斯特的脾氣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皇后啊...一直這樣持續下去,自己也會踏上的路,是嗎?
              她是個既來之則安之的人,關於如今共處一室的這個男人,一來抱持著超越一般的好感,二來總是不自覺想遵從他的要求,但近來卻開始對自己內心的變化產生不安。
 
「還有,在我面前不准隨便提起其他男人的名字,就算是我弟弟也一樣。」「好的,弗洛斯特。」
「過來。」黎燁才走近弗洛斯特,手腕即感受到微微勁力,她一個踉蹌跌坐在弗洛斯特的腿上。
「妳最近很奇怪。」
「喔?我不是一直都很奇怪嗎?」近距離對視他燒灼般的瞳孔,黎燁卻不若以往那般面紅耳赤。乾淨又蘊著空靈的五官顯得純潔卻具有誘惑力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弗洛斯特不知如何排遣心中那份四處衝撞的焦躁,他只推測或許是因黎燁而起,所以想試著透過碰觸她來確認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懷中的女人伸手觸碰自己耳邊的寶石垂墜,不經意間滑過他的臉,她的指尖很冰涼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黎燁努力保持冷靜,不被男人發現自己的心跳有加速的趨勢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這點她自認做得還不錯。
 
 
『燁燁妳聽好了,有智慧的人,很少會有敵人。』
這是母親說過的話,宛如銘刻般記在腦中。
因此,黎燁的世界之於他人其實很簡單,分為「安全」及「不算安全」兩種。
 
 
「所以呢?你們到底要比什麼?」仍然只從黎燁的眼底讀出了難以解釋的某種東西,弗洛斯特暫時打住,繼續話題。
「一個是不能挑食,一個是不能亂發脾氣。」她可沒忘記才剛答應的事,避開了名字。
「那麼妳呢?」黎燁微笑,輕拍弗洛斯特的手背示意他鬆手,起身自抽屜裡取出一張小小的紙片遞過。
「這是葛雷希亞寫的?」看著紙片上簡短的"減肥"二字,弗洛斯特上揚的眉透露出他的詫異。
「我想是的,啊...」小小驚叫一聲,黎燁的雙腳瞬間離開地面。
「沒這個必要。」弗洛斯特像在秤重似的攔腰抱著她。
「的確無所謂,我本來就是臨時加入的,就讓他們兩個為了獎賞好好競爭吧!」話才說完,身體便迅速下墜,被拋在床上。
「妳的意思是,妳對獎賞不感興趣?」男人雙手撐在床上,將她困住。
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洞察人心對黎燁來說從來不是困難的事,投其所好更是她所擅長的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只要順著對方的視線,就會看到對方想要的東西。好比說,葛雷希亞想要被看見,修尼想要朋友,另一方面他們兩人的視線還是離不開兄長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但是,弗洛斯特是個令黎燁方寸大亂的存在,儘管她外表沒有表現出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她想將他定義為「危險」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每當她捕捉弗洛斯特的視線,總是什麼也看不見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因為那視線直直對準自己。

 
「妳敢說妳對我一點欲望都沒有?」面對眼前迫近的威懾,黎燁心中卻產生虛無般的抽離感,如氣球越漲越大。雙手在她閃神間被牢牢禁錮、高舉過頭,弗洛斯特空下的一隻手撩起一束她的髮絲,貼近唇邊吻著,雙眼如抓住獵物般釘住她身心。
「會有欲望是因為沒有得到。」忍著手腕處隱隱傳過的痛感,黎燁緩緩開口,像在訴說故事,
「我是擁有一切的女人,不是嗎?」
              痛覺減輕了。
 
「與其被你稱讚,我比較想看到你笑呢,弗洛斯特。」
              她喜歡看到人的笑容,要是自己能使其露出笑容,這類人就偏向「安全」那一類。
「妳這擁有一切的女人,未免也太貪心。」弗洛斯特的嘴角若有似無地微微勾起,接著自顧自的離開床鋪。黎燁抽回手一瞧,兩隻手腕都像給戴上手銬般,浮現燒紅的印。
 
「別老是搞些小孩子的把戲。」弗洛斯特拉開門扉,回頭看一眼仍雙眼發直、躺在床上的她,餘光掃過地上散落的桌遊卡牌,估計是修尼落下的。「就這麼喜歡和小鬼玩?」
「您偶爾也陪陪可愛的弟弟們吧!」
「這妳別管,總之,做好大人該做的事。」「是的,弗洛斯特王子。」
              高傲的表情重新爬回皇太子的臉龐,他冷哼一聲,離開了。
 
                黎燁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響,憑感覺在頭頂附近摸索,抓著了枕頭便往頭上一罩。
「好悶。」她想再次打開窗戶,四肢卻無法動彈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她的內心有一道門,將自己和他人隔絕開來,這並非蓄意,但當她發現時,早已習慣如此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「安全」的人,會乖乖待在門外與她互動,能觸碰、能聆聽,不會有人介意中間那層近乎不存在、卻堅不可摧的阻隔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「不算安全」的人,黎燁則會想辦法讓對方對自己不感興趣,離門口越遠越好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對於弗洛斯特,她從某天開始拿不定主意,依賴以久的定律首次失了作用,該說是,她第一次選擇不將之貫徹到底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只要表現得跟其他渴求弗洛斯特的女人一樣,就會「安全」了,這不難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但她的真心卻不想這麼做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充耳不聞內在響得刺耳的警音,她遊走於灰色地帶,活得一副隨心所欲的樣子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她喜歡斯諾菲莉亞,喜歡王族的成員及城堡裡的大家,不討厭待在這裡所要付出的犧牲及努力,不討厭所有弗洛斯特及其身分將要加諸她身上的事物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那為什麼,每每思及弗洛斯特本身存在的時候,她便猶豫了呢?
『除了我以外,別隨便讓任何人進入妳房間。』
 
『妳敢說妳對我一點欲望都沒有?』
 
「你是第一個以這個姿勢對我說這句話的男人。」
              其實,黎燁剛剛本想這麼回答的,但本能驅使她改口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若是說了,結果究竟會如何?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黎燁,在自己不長不短的人生中,首次不明白自己的欲望,除了「安全」之外,還會有其他?
 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另一方面,快步返回自己房間的弗洛斯特,此刻心中也橫衝直撞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該死,去了一趟她房間結果反而更加煩躁,觸感柔軟的肌膚、光滑如緞的秀髮,以及那對漆黑如深河的眼瞳在他腦中縈繞不去。
              她變得不一樣,這點無庸置疑,但她透過這副樣貌試圖隱藏什麼?
              為什麼自己會有無法碰觸的距離感?
              再想下去,就不是弗洛斯特了。
 
              夜已深,一國的太子選擇再度投入如山的公文當中。
 
To Be Continued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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